别墅幻境(2)

 科幻文学     |      米勒

  跌入虚空

 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倒在地上神志恍惚地躺了多久。我只感到自己恢复知觉的第一个感触是吸进了一股新鲜空气。我慢慢地睁开眼睛,这才惊奇地发现,离我躺着的地方不远处,地上竟装着一只电灯泡——那本该是装在天花板上的嘛!
  “不要大惊小怪,”我的耳朵里传来瓦格纳教授的声音,“这地板很快就将变成无花板。你感觉怎么样?”
  “好多了,谢谢你,教授。”
  “好,那么一块儿起来吧。”他说着便握住了我的手。接着,我们飞向了天窗,然后慢悠悠地降落下来。
  “这儿来,我领你看一下我的地下办公室。”瓦格纳说。
  教授的办公室总共是三间房:两间里点着人工灯,第三间比这两间略大一些,房顶和地板好像都是玻璃的,我其实根本分不清哪是房顶,哪是地板,反正通体透亮。真正麻烦的倒是,这时候我们全都处于失重状态。
  这时想要在里边走上一圈是非常费劲的事。头重脚轻,眼花缭乱。一会儿抓住橱柜,一会儿又被弹了开去,刚越过这张台子,又撞到了另一张台子上;一会儿又会毫无牵挂地吊在半空中。我们彼此伸出手臂朝对方抓去,但是无论如何使劲,也勾不住对方。要不是谁施出了妙计,真不知怎样摆脱这种尴尬窘境哩。我们碰撞到的东西,也跟我们一样游荡着。一把椅子稍一碰撞,便会飞向房间的半空,盛着水的玻璃杯东倒西歪,但只有一星半点的水泼溢到杯外。
  不久,我注意到有一扇门通向第四间房,那儿传来呼隆隆的声音。但是瓦格纳不让我进去。非常明显,瓦格纳用来实验加速地球自传的机器必定藏在那儿。
  不过,没过多久,我们的“空中飞行”便结束了。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瓦格纳施的什么于法“。反正我们都降落在玻璃天花板上。这天花板原来是当作我们的地板的。我们不必重新搬动什么东西,因为所有的东西都给摆好了。电灯泡现在也不是装在地上,而是在我们头顶上方了。光线透过短暂的夜色照射着房间。
  事实上,是瓦格纳教授在照看着一切。我们好象用不着发愁,因为我们有足够的罐装氧气,还有充足的罐头食品和水。我想,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不大见管家外出采购的原因。眼下,自从我们降落到天花板上之后,我发觉走路相对来说,比在地上走容易得多了。我们是双脚朝上走路的。其实,任何事只要习惯就行了。我发觉自己走得很好。当我朝下看我的脚时,我透过厚厚的透明玻璃看到了我脚下的天空,仿佛我站在一块倒映着天空的圆形镜子前。
  有时这种奇特的环境也反映出一些极不寻常或挺可怕的东西来。
  女管家说,她非得去屋里取些奶油来不可,她当时过来得匆忙,把它忘了。
  “但是你不能去,”我告诫她,“你先得跌倒才行——我指的是爬起——妈的,现在一切都乱了套,连说话表达都得颠倒过来!”
  “我会抓住地上的管子……教授教过我的。当我们还是头朝上、脚朝下时,我在那间天花板上有管道的房间里学会了‘用手走路’。”
  的确,凭良心说,事实上是瓦格纳在照看着一切。
  我真没想到女人会有这股子勇气。她竟敢冒着生命危险,用手到外面毫无边际的空间里去走路,就只是为了我们好吃上一点儿奶油!
  “不管怎么说,这样冒然出去可是十分危险哩!”我说。
  “远远不像你想象的那样,”教授反驳着,“我们的重量仍然是微不足道的——你知道,仅仅刚离开零点——站住脚跟,只需要一点点肌肉的力量。再说,我会跟她一块儿去的——喏,我把记录本留在这儿!”
  “但是外面没有氧气。”
  “我们会戴上压缩空气帽的。”
  就这样,他们穿戴得像深海潜水员似的,开始离去。双层门在他门身后紧紧关上了。紧接着,我听到外边一道门砰地一声也关上了。
  我躺在地上,面孔紧贴着厚厚的玻璃,警惕地注视着他们的行动。这时只见两个头戴圆形压缩空气盔、身着太空服的身影,朝着别墅房间方向用手在急速行走。
  他们用手抓住地上的管子,脚荡在空中。再也无法想象比这更加叫人毛骨悚然的了!
  看起来这好像是蛮容易的,我想。但是她仍不愧为一个出奇的女人。要是她半途头晕了呢,那会怎样?真不敢想。这时,瓦格纳和管家正以同样的姿势走上楼梯,进入房间。接着,两个人影消失了。
  不一会儿,他们又出现了。
  就在他们返回的半路上,突然发生了意外情况,直把我吓得浑身打颤。管家把一罐奶油掉了,她想去抓住它,一失手,没抓住管子,身体便直向空间坠去。
  瓦格纳曾尝试着去救她:他猛然间迅速从腰间解下一根绳子,一头勾住管子,人便猛地朝管家扑着急追上去。这个不幸的女人坠落的速度其实很慢,加上瓦格纳赶去急救时用力一扑,所以转眼间便赶上了她。教授向她伸出手臂,但不幸的是,由于离心力,方向偏了一点儿,竟没能够上她。我眼见着他们两人的距离逐渐拉开……
  瓦格纳颓丧地紧紧拉着已经全部放开的绳索,无可奈何地慢慢从无边无际的太空向地面升来……
  我仍旧能看到那不幸的女管家,只见她仍在挥舞着双臂……越来越远,越来越远了。接着,黑夜像一幅巨大的屏幕,笼罩了这罕见的死亡场面……
  我感到不寒而栗,我一直在想象着她此时此刻会有什么样的感觉……她将会变成什么呢?她的躯体,由于太空的寒冷和缺乏原来接近地面的大气组成,将不会腐烂。她会一直坠落下去吗?也许是的,至少将在这宇宙中坠落或飘浮,也许永恒……
  除非有哪颗飞过的星体把她吸了去。
  我始终沉湎在遇想和近乎麻木的恍惚状态之中,以致我没有发觉瓦格纳教授已经进来,倒在了我身旁。
  “多么壮丽的死啊!”他平静地说。
  我咬牙切齿,一言不发。我感到有一股对教授的怒火重又涌上心头。我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,伸展在我身子底下的那一片深渊,实在令人惶恐。我生平头一道想到,覆盖在头顶上的天空不再是一片蔚蓝色的苍穹,而是一个无底的深渊,宇宙令人敬畏。我生活在其中的、原来所认识的天空,只是依附在地球外圈的那么一丁点儿,而宇宙才是庞然大物,深不可测。我们理应称它为天空的天空,不该叫它为地球的天空。可怜的小天空!地球的引力不仅系住了我们的身体,也羁绊了我们的思想,使它们局限在地球上。现在这个纽带绷断了……我才感觉到宇宙,才悟彻了地球存在的虚幻。人的思想是随着陷入天空的深渊——那茫茫无际的太空的深渊——地球而生的,也会在那儿随着地球而熄灭……
  在我沉思的时候,不寻常的事情又在我的面前出现……
  石块从地面剥离,纷纷落入苍穹……接着,整块整块的岩石飞了出去,白天与黑夜的交替越来越快……太阳迅速地越过茫茫苍天,转瞬之间,黑夜便又降临,星星也以同样惊人的速度飞驰而过。一会儿是太阳,一会儿又是星辰……在日照下,我看见苍天似乎缺了口,大地露出了头。我看到了干涸的海洋,荒芜的田野。我终于明白,世界的末日到了。
  但是,仍旧有人活在地球上……收音机里的扩音喇叭传来了声音……地球光秃秃的只剩下两极,到处都是废墟。这是幸免于难的一家无线电台——在瑞格尔岛上。
  这电台发射出它的信息,期望这毁灭中的世界某处能给它一个回答,但是没有任何电台呼应……随后,瑞格尔岛的无线电波也消失了,在最后的电波划破死寂般的空空世界时。一切显得更加寂寞可怕。最后,地球缄默了,太空缄默了。
  黑夜与白昼迅速交替着,眼前一片混乱……飞越在空中的太阳仿佛在黑暗的幕布上划过一道萤光,随着最后一些空气的消失,地球逐渐失去了它那层蔚蓝色的华盖……月球因地球引力的衰减和消失,已不再受引力影响而逐渐远离地球而去,变得越来越渺小了……
  不一会儿,我感觉到平滑的玻璃地板在拱起来。我浑身颤抖,担心它说不定会马上塌陷下去,落入茫茫的苍穹之中……
  ……
  是谁在我身边嘟哝着?啊,是瓦格纳教授。
  我吃力地抬起身子。地球疯狂般地旋转,使我四肢软弱无力。我窒息般地呼吸着……
  “是你,”我吐了口唾沫,吃力地说,“你为什么妄这样做?你杀害了人类,毁灭了地球上的生命……你要对此负责!”赶快设法把地球的速度减慢,否则……“
  然而,瓦格纳教授只是摇了摇头。
  “快说,你去处理!”我用足了气力喊叫起来,把手握成拳头。
  “我无能为力……我一定是在计算上犯了错误。”
  “那么你必须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!”我忿怒地喊叫着,扑向瓦格纳教授,开始掐他的喉咙……正在这时,我感觉到地板塌陷了,接着玻璃开始崩裂,啪地一声,我跌入了深渊,两只手还紧紧地掐住瓦格纳的咽喉。

  催眠术

  在我的面前呈现的是瓦格纳那张咧着嘴的脸。我困惑地望着他,然后环视了一下周围。
  清晨,蔚蓝色的苍穹,远处涌动着蓝绿相问、色泽极美的海洋。有一对雪白的蝴蝶在平台旁上上下下飞舞,给周围景致增添了一层更为宁静的色调。这时,管家竟然从我们面前走过,手中托着一盘盛着一大块奶油的盘子……
  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我问教授。
  从他那长长飘垂的胡子里发出一阵笑声。
  “我得向你表示抱歉,”他说,“未经你的同意,甚至刚刚认识你,便把你这个人拉进我的一次试验中来了。如果像你看上去的那样,你是认识我的,你大概也许知道,几年来我一直在力图解开这样一道难题:一个人怎样才能跟上浩瀚无边的现代知识。就拿我来做例子吧,我可以用我的脑袋同时做两件毫不相干的工作。另外,我已经不需要睡眠,不经长时间休息也不会感到疲倦。”
  “嗯,我曾经读到过这方面的书籍。”我说。
  瓦格纳教授点了点头。
  “好,但是并不是人人如此……于是我决定用催眠术作我的教具。当然,常规的教学也要用一定的催眠术。今天早晨,当我外出散步时,我便发现你躲在一株杜松树后面。这不会是你头一回呆在那儿吧?是不是?”他问着我,眼神里闪烁着幽默。
  我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。
  “于是,我想,我应该以我的力量用催眠术叫你为你的窥探和好奇心吃一点儿苦头………”
  “什么?你把这一切叫作……”
  “嗯,不错,仅仅是催眠术——从你看到我的那一时刻起就发挥了作用。但是,这一切当然对于你来说都像是真实的,是不是?你肯定是不会忘记这次试验的,也不会忘记重心规律和离心力的实际教训。你是一个十分专心的学生。就是在这堂课快要结束时变得撑不下去啦……”
  “这堂课持续了多长时间?”
  “两分钟左右,不会再长。这技术还不错吧,你认为怎样?”
  “不,等一等,”我叫了起来,“那么平滑的玻璃窗和那些地上的管子呢?”
  我用手指了指——顿时呆住了。展现在我面前的那个庭院空荡荡的。
  “那么,那个也是……催眠术?”
  “对。坦率地说,你不觉得我的物理课讨厌吗,菲玛?”他喊了一声,“咖啡煮好了吗?我们去吃早点吧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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